工商銀行希望用5年時間成爲世界上利潤最大的銀行
文|本刊記者 朱雪塵
在這個冰雪席捲全球的寒冬,次貸危機似乎比“拉尼娜”更牽動人們的神經。在花旗、美林先後爆出近百億美元鉅額虧損之後,瑞士銀行集團也計提了140億美元的資產減值,使得投資者心頭頓時被寒霜所籠罩。
在這個國際金融市場如履薄冰的時刻,中國銀行業卻風景這邊獨好。1月21日,工商銀行發佈了業績預增公告,預計2007年淨利潤較2006年淨利潤同比增幅在60%以上。爲此,《英才》雜誌專訪了全球市值最大的銀行----中國工商銀行行長楊凱生。
追溯18世紀中葉至19世紀末,山西平遙那條足以與華爾街相媲美的票號老街,楊凱生說他學到了很多。
市場化:10%帶動100%
工行的表現近乎完美,但在楊凱生看來,這才僅是開始。
2004年9月,時任華融資產管理公司總裁的楊凱生回到工行,出任常務副行長、黨委副書記。股份公司成立之後,楊出任工商銀行行長。
在楊調回工商銀行到出任行長的一年中,從國務院批准工商銀行改制方案,到匯金公司向工商銀行注資150億美元,再到2460億元損失類資產移入財政部與工行的共管賬戶,以及工商銀行與華融、信達、東方、長城四家資產管理公司分別簽訂總額4590億元可疑類貸款的轉讓協議,工商銀行的財務重組順利推進。
2006年10月27日工行在上海和香港兩地同步掛牌上市,創下全球資本市場的多項紀錄。一路走來,工行的表現近乎完美,但在楊凱生看來,這才僅是開始。
《英才》:回憶當年重組,把你從華融調回工商銀行,是不是因爲你非常擅長處置不良資產?
楊凱生:人生少了哪一步也不行,人生一輩子,中間有哪五年不過是不可能的,每一步對個人都是一種積澱。應該說,在華融的工作經歷對我在工行加強風險管理是有幫助的。因爲我通過處理那些不良資產,更清楚了不良資產形成的過程和原因。
《英才》:這是不是也讓你更能發現不良資產中的價值?
楊凱生:中國的商業銀行在處置不良資產中政策限制過多,比如不良資產一定要變成所謂的呆賬才能覈銷,就是說只可以花錢買棺材,但是不能花錢買藥。如果換成資產管理公司,就有權根據市場價格來處置不良資產,就可以採取更靈活的處置方式。這對商業銀行有很大的借鑑意義。所以,我們很希望能夠進一步加大商業銀行處置覈銷不良貸款的自主權,當然,也需要有制約手段。
《英才》:回憶華融的經歷,你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楊凱生:華融是第一家與國外投資銀行合作處置不良資產的資產管理公司。在這個過程中,我充分了解了國外投資銀行和商業銀行處置不良資產的方式和手段,也確實從中學到了不少東西。
《英才》:能不能談談這幾年工商銀行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楊凱生:我覺得是盈利模式的轉變。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存貸款利差收入大概要佔到工商銀行整個收入的90%以上,而現在存貸款的利差收入只佔我們整個收入的47%。剩下的53%中,有近40%來自債券投資等金融市場業務,13%左右來自於我們的理財、代理清算和投資銀行等中間業務。這可以看出我們經營思路和發展戰略的調整,即大力發展中間業務。近幾年來工商銀行的信貸增長明顯低於同業平均水平,然而我們的利潤成長卻相當迅速,2007年工商銀行的利潤增長將超過60%。以10%的貸款增長拉動了60%的利潤增長,怎麼來的?就是靠非貸款收入的超高速增長帶來的,去年我們中間業務收入的增長幅度超過了100%。
國際化:“我們關注新興市場”
對於國際併購,我們是有戰略規劃的,並不是像沒頭蒼蠅一樣,撞到哪裏就是哪裏。
在業績迅速增長的同時,工商銀行又將目光瞄準了海外市場。2007年10月,工商銀行收購南非標準銀行20%的股權,成爲了中國金融資本涉獵國際市場的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兩行的合作成了南非金融市場的重大利好消息,約翰內斯堡股市高歌猛進,銀行板塊指數狂漲4%。在匯市上,南非貨幣蘭特走強,對美元比價創下17個月來的新高。
楊凱生表示,今後工商銀行將繼續加快海外發展的步伐,擴大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的影響,提高海外資產和海外利潤在總資產和總利潤中的比重。
《英才》:有人認爲中國的商業銀行應當先提升自身的管理水平後再考慮走出去,你怎麼看?
楊凱生:管理水平的提升與走出去的關係是相輔相成的,很難找到一個時點說哪家銀行的管理水平已經提高到可以進行海外發展了。我認爲,既要在加強管理水平中走出去,也要在走出去中提高管理水平。此外,對於中資銀行的管理水平應該有客觀的評價,既不能盲目樂觀,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英才》:工商銀行在選擇併購對象時有什麼具體的標準?
楊凱生:對於國際併購,我們是有戰略規劃的,並不是像沒頭蒼蠅一樣,撞到哪裏就是哪裏。我們在對象的選擇上,重點關注的是周邊國家,金融市場、金融中心所在地的國家,尤其是關注新興市場國家。在具體的策略上,對於小型商業銀行如果收購,我們應該要有控制權,對規模比較大的、內控水平高的、法人治理機制比較健全的,在世界金融市場上形象比較好的銀行,我們也不一定要控股,不一定要進入他的管理團隊,只要進入董事會,及時掌握其經營管理情況,有自己應有的話語權,保證我們的投資權益就可以了。
《英才》:次貸的金融風波這麼大,有沒有人來找你們,讓你們進入?
楊凱生:我們併購是有原則的。首先是進得去,然後是站得住,最後是收得到。進得去就是看準目標市場,有可能進入;所謂站得住就是該控股要控股,不控股的我們要保證自己的利益;收得到就是要有良好的投資回報。最近由於國際金融市場風波迭起,來找我們談合作的金融機構確實不少,但我們並不是每個都感興趣、都想去,必須要符合工商銀行的整體發展戰略纔會考慮。
《英才》:工行的境外戰略投資者在國際併購中發揮了什麼樣的作用?
楊凱生:我們在研究併購對象的時候,他們提出的意見、建議往往是和金融市場的發展趨勢結合起來考慮的,這個方面的印象給我是比較深的。
《英才》:相對於中國銀行界,美國華爾街似乎有着更深厚的金融歷史和積澱,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楊凱生:19世紀,美國華爾街的金融市場尚處於萌芽狀態,而同時期山西平遙的錢莊已經高度發達。那時候中國有50多家票號,上海、廣州、天津等地不超過10家,其他全都集中在山西平遙。要說金融歷史和積澱,平遙票號相比起美國華爾街是不遜色的,他們的一些管理理念和管理措施到現在仍爲許多銀行所沿用,中國的銀行家應該說從華爾街學到了很多東西,但也從山西平遙得到了更多的積澱。所以認識中國國情是非常重要的,要立足本土,立足於中國的國情,在學習國外的管理經驗時也要“土洋結合”才行。
《英才》:但我們是不是在“商業”二字上還有差距?對於“市場”我們是不是跟國際還有距離?
楊凱生:經濟決定金融,所以如果經濟體制改革還有任務的話,說明中國的金融體制改革也還有任務,這是不言而喻的。但不管我們怎麼改,我認爲體制也不可能改到和西方完全一樣。像這次次貸危機中,整個西方金融市場首先表現出來的是各家機構爭相逃命,加劇了市場的恐慌,所以絕對不能把他們的機制看作是完美無缺的。
與此同時,應當看到中國商業銀行的經營管理水平也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比如說法人治理機制,工商銀行的董事會從成立到現在,一年多來開會40多次,討論的議題100多個,研究問題的面之廣、之深,國外許多銀行恐怕也不多見。我們的全面風險管理框架已經基本確立,這個過程中我們和戰略投資者也進行了合作,特別在市場風險管理方面、在信用風險管理方面,都開展了一些卓有成效的合作項目。我們的人力資源提升項目也取得了實質性進展,實現了由單一的行政職務體系管理到多序列的崗位職級體系管理的轉變,爲全行員工建立了“縱向可進退、橫向可交流”的職業發展新機制。所以說,管理水平的提升不是坐着就可以來的,必須紮紮實實往前走纔可以。
綜合化:“我是一個看重過程的人”
“如果18歲算成人,那麼一年365天,天天過來,少一天也到不了18歲。”
在工商銀行未來的戰略中,金融業務的綜合化經營佔有很重要的地位。除了已經成立工銀瑞信基金公司涉足資產管理、成立金融租賃公司拓展金融租賃業務外,參股保險公司等設想也已進入工商銀行的戰略規劃。
在楊凱生眼中,工商銀行的綜合化經營更看重過程,現在的每一步都是爲了使工商銀行在5年後成爲世界上最賺錢的銀行。楊凱生說自己是一個看重過程的人,他說“如果18歲算成人,那麼一年365天,一天天過來,少一天也到不了18歲。”
《英才》:有報道說你們要做全球化的金融控股公司,能否講講你們的戰略?
楊凱生:我們似乎沒有說過要辦成一個金融控股集團,但我們會涉足一些非傳統的商業銀行業務。除了已經成立工銀瑞信基金公司涉足資產管理業務,成立金融租賃公司拓展金融租賃業務外,如果時機條件成熟,我們也會逐步開展保險等方面的業務。
《英才》:現在銀行與信託公司的合作很密切,工商銀行下一步在開展信託業務方面有什麼計劃?
楊凱生:目前還沒有法規允許商業銀行直接開辦自己的信託公司。但是我們可以代理銷售信託公司的產品,比如說信託公司的集合理財計劃等。信託公司的最大特點是沒有分支機構,目前法規規定信託公司不允許在異地設置機構,所以信託公司市場銷售渠道比較窄,這樣就需要通過商業銀行銷售一些產品,這是目前銀行和信託的一種比較常見的合作方式。同時,我們也一直在關注政策法規的調整,凡是允許辦的,我們都願意嘗試一下,當然我們會認真吸取以往商業銀行在綜合化經營中的經驗和教訓。
《英才》:請你設想一下,5年以後工商銀行會是什麼樣的?
楊凱生:我們希望5年以後工商銀行能夠成爲世界上最賺錢的銀行,就是利潤最大的銀行。
楊凱生解讀次貸危機:“中國不必過於緊張”
《英才》:你怎麼看待此次波及全球的次貸危機?
楊凱生:次貸危機應該說還沒有完全過去。尤其是最近這個階段,市場上瀰漫着一種緊張或者說是恐慌的情緒,這加劇了次貸本身造成的影響。對中國來說,第一,影響是有的;第二,中國所受到的影響比美國、歐洲一些國家要小得多。
《英才》:爲什麼?
楊凱生:比如說人們擔心次貸危機會不會影響中國的出口?那麼我們就要進一步分析了,現在受次貸影響最大的國家和地區與中國的貿易往來佔中國整個對外貿易的比重是多大?這樣一分析就可以看出:對中國整個經濟發展會有影響,但是影響不會大到難以承受的程度。所以我覺得現在要看到對國際金融市場帶來的一些不確定的因素,這些不確定的因素有可能對中國的經濟帶來一些影響,但是我認爲不必過於緊張,現在真正引起人們關注的是:中國的金融體制在下一步不斷深化改革的過程中,應該注意吸取哪些教訓、關注哪些問題。
《英才》:你認爲最需要注意哪些問題?
楊凱生:比如大家都知道次級債的問題是金融衍生品所帶來的,因此可能會出現兩種看法,一種看法就是金融衍生品要禁行,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美國那麼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金融機構那麼有經驗,風險控制水平那麼高,居然還受到那麼大的拖累。我們的管理水平還不到,這個東西不要搞了。另一種看法就是,目前中國的資產支持證券中沒有通過多層級衍生產生的品種,沒有CDO那種產品,因此次貸危機和中國目前的金融產品的創新和金融市場進一步發展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我對這兩種看法都不完全贊同。
第一,絕不能因爲出現了次貸的問題,就放緩中國金融市場培育發展的步伐。不應該抹殺資產支持證券的創新作用,如果中國的金融市場上只存在着存款、貸款這種簡單的產品,而沒有任何其它衍生產品是不行的,這不僅沒有使得中國金融市場風險減少,反而會使風險更加的集聚,老路子是走不通的。
第二,因爲我們中國還沒有像次貸和CDO這些產品,就認爲風險離得很遠,跟我們沒有關係,我覺得也不對。我們要從中吸取教訓,比如說商業銀行在任何時候都需要注意自己資產的質量,不能誤認爲資產是可以證券化的,因而是具有流動性的,可以通過市場轉讓出去的,實際上你以爲把風險轉嫁給他人了,但最後你又投資了各種衍生產品,例如CDO,風險轉來轉去,還可能轉到自己的手裏。這個我想是中國的商業銀行在日後開展資產證券化過程當中必須吸取的一個教訓。
再一個,資產證券化非常有必要開辦,但目前不適宜進行多層級的衍生,通過槓桿效應無節制地放大風險,尤其是在中國的金融市場還不夠成熟的時候,各方面的風險防範能力還比較脆弱的時候,不宜一步到位去搞多層級的衍生。
楊凱生,中國工商銀行行長,博士。1975年起從事工業企業生產工藝和成本預算管理工作,1985年進入銀行,歷任中國工商銀行監察室副主任、規劃信息部主任、深圳分行行長,1996年任中國工商銀行副行長,1999年9月任中國華融資產管理公司總裁。2004年9月再次兼任中國工商銀行副行長。2005年10月至今任中國工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長、執行董事、行長。 (摘自《金融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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