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PK

作者：郭天民

大雨一直不停地在下，天地間連成白茫茫的一片。白水村的大能人，賽諸葛老孫頭撐着一把雨傘，一次又一次走到自家的陶瓷廠門口，焦急地向村口張望。雨水打在傘布上，噼噼啪啪響成一片。他的下半身已經溼透，可是他根本顧不上，只是急切地盼望着兒子富安開着小麪包車，出現在村口的小路上。 　　老孫頭當然不知道，這時候富安正開着他們家那輛小麪包車，艱難地行駛在城區積水汪洋的公路上。富安把雨刮器的速度調到最大，雨刮器發瘋似地來回擺動，卻總也趕不走玻璃上蒙着的一層水幕。富安感覺自己更像是在開船，一陣陣發暈。他不敢開快了，怕積水濺到發動機上熄火，只能緩緩前行。好不容易出了城區，公路上的積水少了，富安才加快了速度。終於，藉着雨刮器掃過的瞬間，富安看見村口的那條小路，小心翼翼地拐了進去。 往日坑坑窪窪的路面已經被雨水填平，富安只能摸索着前進，小麪包車像跳搖擺舞一樣屁股扭來扭去，好幾次差點陷進泥坑裏出不來，1000來米的路程，竟然開了5分多鐘。快到廠門口時，富安纔看清父親站在那裏。富安加把油衝了進去，把車停在院子裏，推開車門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屋裏，身上已經溼了一大片。老孫頭趕緊先跑回屋裏，拽了條幹毛巾遞過來，急切地問：“錢匯出去了？” 　　富安一邊擦着身上頭上的雨水，一邊沒好氣地說：“差一點銀行就結賬了。”接着又埋怨說：“我說裝個網上銀行吧，你偏不讓，這麼大的雨跑個來回兩三個小時，又費汽油又費工夫，一點都不划算。” 　　“什麼網上銀行船上銀行的，那玩意兒看不見摸不着，動動指頭錢就沒了，能讓人放心？”老孫頭板起臉說。富安一提網上銀行，他就來氣。 　　富安知道父親的瓷腦瓜一時半會開不了竅，索性不屑再和他理論，打開電腦玩遊戲去了。 　　其實，老孫頭的腦瓜並不瓷。他的頭腦靈活點子多，年輕時走南闖北打工，長了不少見識，也學了一些本事，成了白水村的大能人，村裏人都叫他賽諸葛。前些年回村辦起了一個小型陶瓷廠，僱用了二三十個村民，成了致富帶頭人。他們一家男女老少齊上陣，吃住都在廠子裏。老孫頭的陶瓷廠主要生產一些咖啡杯之類技術含量低、工藝簡單的產品，大部分出口國外。由於遠離城區，平時資金結算跑趟銀行來回好幾個小時。村裏倒是有個信用社，可是有的客戶只認大銀行，有時匯款、取款沒辦法只能跑到幾十裏外城裏的大銀行。 　　富安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到父親的廠裏當幫手，跑銀行的差事自然落到了他頭上。前幾天富安聽工商銀行的人講，只要裝個網上銀行，平時匯個款、查個賬什麼的，不用跑銀行，自己在廠裏就辦了。富安很動心，可老孫頭卻不放心。他從電視上看到有人利用電腦盜取客戶資金，對現在的高科技犯罪談虎色變。前幾天，富安都把銀行的客戶經理領到廠裏了，老孫頭硬是不讓裝。富安說現在是網絡時代，好多業務都是在網上做，像你這種老腦筋，根本跟不上形勢，早晚這廠子讓你搞垮了。老孫頭嘴上罵道：“這份家業是老子創下的，老子說了算。老子走南闖北什麼世道沒見過，你小子不過上了幾年學、識了幾個字，就想替老子做主，反了你了！”其實他心裏明白，這份家業早晚要傳給兒子，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想讓他再摔打幾年。 　　從那以後，爺倆一直彆彆扭扭的，動不動就拌嘴。 　　一天，老孫頭對兒子說：“廠裏的機器都老化了，我準備到外面走一趟，淘換點設備。廠子裏的事你要好好照料着，別光顧着玩遊戲。”富安在網上聊得正起勁，便心不在焉地說：“知道了。” 　　老孫頭走後的第四天晚上，突然打來電話，說他看好一臺設備，可是帶的錢不夠。他告訴富安一個賬號，讓他第二天一早趕到銀行匯2萬塊錢到這個賬號，晚了就訂不到貨了。富安不慌不忙地說：“放心吧，明天你一早去提貨就是了。” 　　第二天，老孫頭早早就來到生產設備的廠家候着。銷售人員告訴他，他的錢昨天夜裏就到賬了，是預訂客戶中第一個到賬的，可以提貨了。其他幾個錢沒到賬的訂戶，只能眼巴巴看着他把貨提走。老孫頭心裏納悶：這銀行咋也開始上夜班了？ 　　兩天後，老孫頭回來了，他訂的設備也隨後託運來了。安裝好設備，老孫頭忽然想起匯款的事來，就問富安是咋匯的款。富安得意地說：“咋匯的，還不是多虧了網上銀行。” 原來，富安趁老孫頭不在家，把銀行的人請來裝了網上銀行，結果第二天就派上了用場。 　　老孫頭雖然對兒子自作主張很生氣，可是由於得了實惠，又不好發作，只得陰着臉說：“你咋不和我吱一聲？” 　　富安由於立了功，腰桿也硬了，白了他一眼說：“和你吱一聲，還能裝成嗎？” 　　老孫頭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見網上銀行還真不賴，也動心了，腆着臉問富安：“那你告訴我這網上銀行咋個用法。”富安一臉不屑地說：“告訴你你也不會用。” 　　要在平時富安這麼說話，老孫頭早就火了。可今天老孫頭卻硬不起來，爲什麼，先進武器在人家手裏握着呢。他又不放心地問：“我聽電視上說有黑客什麼的能把賬上的錢偷走，咱賬上的錢沒事吧？” 　　富安大大咧咧地說：“放心吧，沒事。”說着，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打火機模樣的東西，在老孫頭眼前晃了晃說：“看見了吧，這個東西叫U盾，賬戶信息全在這裏面，只要保管好U盾和密碼，萬無一失。” 　　老孫頭看看兒子手上這個“打火機”，不解地問：“沒想到這小玩意兒用處還挺大，快告訴我密碼是多少？” 　　富安把 U盾重新鎖進抽屜裏，愛答不理地說：“告訴你有啥用，還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老孫頭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火了，衝着兒子吼起來：“你小子長能耐了，翅膀硬了。我這纔出去幾天你就想把老子給頂了，老子離進棺材還早着呢！”說着，老孫頭脫下一隻鞋朝兒子扔過去。富安早料到老孫頭會來這一手，一個箭步衝到屋外，朝院門口跑去了。老孫頭的鞋打了個空，從屋門飛出去落在院子裏滾了幾個滾，嚇得院子裏的幾隻雞連撲棱帶飛地咯咯亂叫。老孫頭單腿蹦躂着來到門口，一手扶着門框，看着兒子遠去的背影，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想，看來自己真是跟不上形勢了，在兒子面前一點威風也沒了。要是再不……，老孫頭忽然想起電視上經常說的一個詞，對了，“與時俱進”，自己要是再不與時俱進，不光在兒子面前沒威風，就連這賽諸葛的稱號還不一定保得住哩。 　　老孫頭蹦躂到院子裏穿好鞋，又轉身回到屋裏，然後像一個小學生一樣，端端正正地在電腦前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