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那些浙江老闆朋友們,拉一飛機到我們這裏來吧,我敢保證,他們來了就不想走,你看看,我們這裏的海邊別墅裏,住滿了歐洲來的有錢人。”
我和老郭面對面坐在毛里求斯一家裝修簡單的中餐館裏,吃着味道怪怪的鳳餃,他的腦子裏不停地蹦出一些新奇的點子來,“或許我應該請我爸爸來這裏拍一部電視劇,這樣會有更多的中國人願意來這裏。”
他30來歲,身材高大,留着兩撇鬍子,總是一身筆挺的西裝,頭髮短而精神,看上去十分鎮定、安詳,會講流利的法語、英語和漢語,躋身上流社會,彷彿整個毛里求斯的政要、大老闆,都是他的朋友。
老郭是國內某著名導演的兒子,7歲那年,隨母親移民到毛里求斯,在他來到這裏的20多年間,中國沿海地帶建起了世界上密度最高的大廈、機場和公路。但老郭還是樂此不疲,時刻以擁有毛里求斯國籍爲榮—說這是崇洋媚外,看上去完全沒道理。在中國人眼中,“洋”和“外”通常指歐洲和美國,似乎怎麼也不會“洋”到這個在地理上屬於非洲的國家。
看上去並不比中國中部的某一個小城市現代化許多的小島,怎樣吸引着一批一批的外來人口前來定居?如果不算曾經在這裏過路的葡萄牙人(一說鄭和船隊是最早到達毛里求斯的人類),毛里求斯最早的居民是荷蘭人。1598年荷蘭人首先在這裏落戶,並用荷蘭王子的名字“毛里求斯”爲這個島命名。隨後,法國人佔地爲王,開始了長達近百年的殖民統治。他們很快發現這裏是種植甘蔗的絕佳地點,爲了在毛里求斯島種植甘蔗,法國人從鄰近的非洲大陸運來了黑人奴隸。可惜法國主子和非洲奴隸間語言不通,於是以法語的簡單單詞爲基礎,加上非洲部族語言,形成了一種通用的克里奧爾語(Creole),產生了特有的克里奧爾海島文化。
1654年,第一批來自廣東梅縣的中國客家人乘坐荷蘭船隻逃難來到毛里求斯。此後300年間,這裏吸引了數以萬計的華人前來經商、定居。每逢國內戰亂,便是華人移居此地的高潮時。一直到20世紀,還有成批成批的華人來到這裏定居。
目前共有3萬名華裔居民定居在毛里求斯,佔該國居民總數的3%。毛里求斯華人商會會長吳龍昌介紹道,當地政府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是,歷屆政府都要有一位華人部長,以表示對華人社羣的重視。
不過,由於離開中國多年,目前在當地華人當中,只有幾百人能夠說流利的中文,其他人已經完全融進當地社會了。近年來,當地的華人社會迫切感到了重新學習中文的重要性,中文已經成爲了毛里求斯小學的必修課,而在中學和大學,中文也成爲了重要的選修課。此外,毛里求斯還開設了6所中文學校,3所使用中國大陸教材,3所使用中國臺灣運過去的教材。
“中國政府每年給毛里求斯華人30個去中國留學的機會,但現在看來,這個數字實在是太少了。”吳龍昌表示。而最近幾年,這裏見到更多的中國人是來自中國大陸的建築工人和勞工。出生在毛里求斯的華人吳龍昌形容道,他從沒有看到過像今天一樣有這麼多的中國人同時涌入這裏,目前有約12000名中國工人工作在毛里求斯,辛勤建設着這裏的機場、公路和別墅。
黃昏的時候,我在路易港的街道上看到了一輛輛滿載中國建築工人的大卡車—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疲倦,臉被非洲的太陽曬得黝黑。
但我很快就發現,沒有什麼是中國人無法適應的,在這個安全、美麗的島國,中國建築工人每個月能夠收入五六千元人民幣,遠遠高於國內,這讓他們暫時忘掉疲倦,投入到夜以繼日的枯燥工作中去。
在我住的酒店裏,偶遇了一個10人左右的華人旅遊團,他們來自附近的一個法屬小島,除了一位15年前從廣東梅州嫁過來的女士,其餘全在印度洋上定居多年,已經沒有人再會中文。他們友善地邀請我加入了他們的旅途。我們很快驅車來到毛里求斯南部一個區域商業中心。毛里求斯是印度洋上的一個商業中心,附近小島上的居民都會選擇來這裏購物。
這是一個簡陋、粗糙的棚戶市場,很容易讓人們想起20年前的義烏,出售着從T恤、襪子、打火機到玩具等各種小商品。我很快發現這裏成爲中國貨的海洋,大部分商品,甚至還來不及換掉中文標籤,店主們熟練地用各種不同的語言討價還價着。絕大多數貨物來自廣州或者義烏—這一點也不奇怪,我見過的10個毛里求斯人當中至少有5個去過廣州,他們會盛讚那是座繁華、現代化的城市,那裏的商店彷彿永遠不會關門,那裏的商品那麼便宜而好用。“我一次就買了100雙皮鞋和500件T恤回來,真想再多帶一點。”一個毛里求斯朋友形容道。
我看到了還未來得及剪掉“合格證”三個大字的喜羊羊與灰太狼盜版書包—西方人通過輸出文化來輸出產品,而中國人通過輸出產品來輸出文化,設想一下,當我們的喜羊羊與灰太狼書包賣的遍地都是的時候,是不是非洲的孩子也會看我們的動畫片了?
我花了35塊錢人民幣左右買了一條棉質短褲—這價錢真是和國內一樣便宜,我想他們一定很驚奇爲什麼中國貨會如此便宜。
“你住在上海真幸運。”坐在我旁邊的一位華人女孩用英語說道,她的眼中彷彿充滿了嚮往,我看出她的腦子裏滿是高樓大廈和現代化的交通,以及富麗堂皇的百貨商店—她的姐姐正在上海復旦大學努力地學習普通話,並不時帶回有關上海的種種傳說。我突然愣在那裏,不知道怎樣回答她的問題,那是一個浮華到極點的城市,瞬息萬變,時尚而張揚,和小島的寧靜大相徑庭,我後來在想,如果她看了《蝸居》,是否還會有同樣的想法?
我躺在Grand Bay白色的沙灘上,看着趙汀陽的哲學書《觀念圖志》,從頭看到尾,再看看蔚藍的,一望無際的大海,想想曾經發生在這個島上的故事,心曠神怡而頓悟叢生。
回到上海,我再也找不到老郭臉上的那種從容、淡定,周圍人的臉上寫滿忙碌、奮鬥、叢林法則。我想起在回程飛機上認識的一位毛里求斯籍華人朋友,他告訴我他每天早上開着遊艇上班—從自己家的海邊別墅自帶的碼頭上出發,到路易港的市中心,只要10分鐘就到了,永遠不會堵。那些開着奔馳寶馬的中國老闆們聽到這裏,一定羨慕到口水都流出來。
我開始理解老郭,從某種程度上,他是對的。這裏的商店,總是下午4點就關門了,商店的老闆們總是說,他們不能爲了幾筆不多的生意,放棄了寶貴的休息時間,這個人口只有120萬人的小國,確實和13億人的中國,有着太大的不同。
但從相當大程度上來說,他又是不對的。如果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記不是真實存在的,那麼毛里求斯一定可以看作是真實存在的桃花源候選地—萬里之遙,風景優美,與世隔絕。馬克吐溫說,上帝先創造了毛里求斯,然後創造了天堂,天堂是毛里求斯的複製品。
但是,桃花源真的存在嗎?顯然不是。事實上,源源不斷的華人涌向這裏,但是他們“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嗎?許多年輕華人不是又開始學中文,羨慕上海了嗎?真正的桃花源,其實只是在我們心中而已,不在天涯,不在海角。當然,人心隨景而變,我還是認爲,相對於上海,毛里求斯的海灘更接近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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